常常见到有人宣称“我很超脱”,却又发现他因为没有在主席台就座而面露愠色;又见有人劝谕别人“你要超脱”,自己却忽然因在人生竞技场上的失利而抑郁成疾。于是我想,世间只有相对的超脱者,难有绝对的、纯粹的超脱者,这大约是世界的物质性所决定的。
超脱之难难在:口头上超脱易,行为上超脱难;理智上超脱易,潜意识超脱难;暂时超脱易,长久超脱难;独处时超脱易,攀比时超脱难;无直接利害超脱易,关乎切身利益超脱难;希望渺茫时超脱易,临近成功边缘时超脱难;在公平原则面前超脱易,在公平的幌子下暗藏不公平时超脱难;在有所补偿时超脱易,在毫无回报时超脱难;健忘、浑噩者超脱易,精明、内向者超脱难;心直口快的“不超脱者”超脱易,常以“超脱相”示人者超脱难;在一时一事上超脱易,在基本生存需要上超脱难。
例如,遇到职务、职称、分房、调资之类的关隘,便是考验超脱与否的重要契机,有时候,不管多么善于克制,欲望还是透过意识的或潜意识的、口头言语的或身体语言的多种途径,顽强地浮现出来。即以职称而言,除了利益成分,还包含着脸面、荣辱、灵魂的安顿,社会的评价,它激起的心理波澜就尤为剧烈。明白事理和灵魂能否开释并非一回事,看重长远价值者,未必能忍受几分钟的屈辱,因而超脱常常是离开规定情景以后的反思。
超脱有真超脱与伪超脱之分:真超脱者眼睛盯着天空的繁星,脚下难免不踩进泥坑;假超脱者眼睛盯着地上的名位利禄,却做出飘飘欲仙的样子。
超脱又有消极超脱与积极超脱之分:消极超脱借“超脱”之名压制正当的个人欲望,用吃亏是福、忍字为上之类的麻药使人昏沉,好让旧秩序和强盗们大摇大摆地通过;积极的超脱把人民的或人类的祸福置于眼前,把永恒的价值放在额顶,或拼死力争,或心系一念,自然忘怀了个人的得失。积极的超脱唯有少数大智慧大境界者方能靠近,古人有之,今人也有之,可以是政治家、军事家,也可以是宗教家、艺术家、隐逸者。
超脱不只存在于玄想中,它更是一种实践过程。林则徐云:观度量,在喜怒时;观操守,在利害时;观存养,在纷华时。诚为欲超脱者遍历沉浮之彻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