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从1927年开始从事情报工作。开始没有任何军职,每天只是自动去搜集情报,以晚生身份向当时负责情报工作的侍从室高参胡靖安递送消息,被戏称为“编外情报员”。开始时,戴笠搜集的情报质量不高,他既不了解高层意图,也没有活动经费和职业情报特务的经验和眼光,情报来源面很窄,大都是凭自己过去流浪的一段功底,搜集一些社会花边新闻之类,毫不起眼,没有引起上层的注意。
宁汉合流之后,蒋介石在政治上遇到了严重危机。面对如此复杂的政治形势,蒋决定加强情报工作,随时掌握新桂系、各方反蒋势力的动向以及嫡系部队各级将官的忠诚情况。
1927年7月底,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成立密查组——这是蒋介石授意成立最早的一个准特务组织。蒋介石委派胡靖安为组长,经胡推荐,戴笠才获得了崭露头角的机会。经这一段经历磨炼,戴笠在密查组里很快显示出搜集情报的特殊才能,脱颖而出。他的情报不但来得多,而且来得快,视野开阔,质量较高,一般每隔两天,就有一份材料呈报上来。为了得到蒋介石的赏识,每逢搜集到较为重要的情报材料,戴笠总是千方百计直接交到蒋的手中,以期引起蒋的注意。为此,他常常守候在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或中央军校官邸门口,当蒋的汽车到达时,戴先远远立正,敬一个军礼,然后快步上前,双手把材料递过去。蒋介石是久历江湖之人,深知下属的心理。起初他认为,戴笠这种人不经过常规传递手续,唐突地越级上送,无非是沽名钓誉之徒,企图一步登天罢了。
久而久之,蒋介石慢慢觉得,戴笠这种精神着实可嘉,并且他发现戴的情报大都出于第一手资料,比较真实,也就逐渐重视起来。
“二次北伐”时,戴笠自山东潜入敌境后,自济南、保定、天津、北平一线,一路北上,了解张宗昌、孙传芳、张作霖集团的虚实,有闻必报。戴笠原以为此行凶险难测,命运殊难预料。岂知奉系军阀及北洋军阀残余的各级将领大都是老粗,文盲多,没有政治头脑,缺乏常识,轻信谣言,贪图小便宜,讲江湖义气。利用老军阀这些弱点,戴笠跑遍华北各省,如入无人之境,搜集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对二次北伐的胜利起了不小的作用,由此更加受到蒋介石的器重。
戴笠虽然日渐受到蒋介石的器重,但由于自己地位不高等诸方面原因,工作对他来说还是一份苦差。日后戴笠回忆这段时期生活时,曾称自己是“跑单干”,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情报个体户”。
他最大的苦恼是人微言轻,辛辛苦苦搜集到情报,却不能及时送到蒋介石手中。以戴笠一个上尉联络参谋或少校副官的身份,不用说难以面见蒋介石,就是蒋的官邸或办公室也进不去。蒋介石身边的侍从参谋、副官,大都是黄埔一、二、三期的老大哥,军职也比戴笠高得多,每见到戴笠这个六期未毕业的不入流青年,官员们颇有些不屑。就是蒋介石身边的仆从之流,如警卫、勤务、司机、厨师、娘姨等,也常给戴笠白眼,远远看到戴笠,第一句话就是“小瘪三又来了”。听到这些话,戴笠虽引为奇耻大辱,但为了打通蒋介石身边的门路,又不得不低声下气去巴结他们。有时蒋的随从们起哄,大敲戴笠的竹杠,戴笠常常被搞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口袋里连吃晚饭的铜子也不剩。
作为“情报个体户”的戴笠,工作是很辛苦的。起早贪黑,忍饥挨冻。戴笠在南京做特务工作时,每天清早出去,直到半夜三更回家,又得连夜把当天搜集到的情报资料整理出来。戴笠请曾在上海一起流浪的黄埔六期同学徐亮用正楷誊写出来,再自己校阅后定稿,然后草草睡一会儿,天不亮再起床上中山陵园官邸送情报。如果手头宽裕,戴笠便花上一两块大洋租车去官邸,如果囊中空空,则徒步前往。风雪冰霜,天天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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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蒋介石着手筹备成立复兴社。在整个复兴社组织机构的安排中,蒋介石最重视的是特务处长,它实际上是复兴社的核心。但在特务处处长的人事安排上,却颇费了一番周折。当时,各方一共向蒋保举了六个人,其中有邓文仪、康泽、桂永清、郑介民等人。戴笠虽名列其中,却因资历较浅,多数人都持不赞成态度。蒋介石经过对各方面推荐保举的人选反复比较平衡,毅然决定选择戴笠任特务处长。这在许多黄埔学生看来,确是出乎意料,但在蒋来说,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蒋介石是久历宦海风波之人,无数次成功或失败的经历让他总结出一条经验:在中国要坐稳最高统治者的宝座,必须紧紧抓住军队、政党、财政、特务这四根支柱,这四个方面必须依靠亲信的人把守。戴笠在黄埔系中资历浅,在政治上难以形成一股新的势力,构不成威胁,除了效忠蒋介石外,几乎别无出路。
不仅如此,蒋介石控制特工的办法很多,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办法就是对特工人员可以给予大权,但决不给高位,以防范他们在政治上坐大。所以戴笠出任军统头目十年,干来干去,始终只是一个军统局副局长,相当于政府简任官的三至四级罢了。好容易混到一个少将的军阶,直到1945年才由国民政府给予公布,可见蒋对特务控制之严。
戴笠对蒋介石的心理、性格的研究,也可谓精细入微,揣摩至透。比如,蒋介石发号施令,一概用“手令”传达公布,其数量平均每年在十只公文箱左右,可见泛滥。手令的内容从军事、政治到党务、经济,无所不包。但是,对特务工作,蒋又历来讳莫如深,很少下手令,特别是涉及暗杀进步人士、分化搞垮对手、勾结日本人等,更是小心谨慎、不留蛛丝马迹,以免授人口实。戴笠对蒋介石的这种心理早已揣摩,大凡涉及政治上的敏感话题,他从来不用公文形式,只作口头报告,对蒋介石的指示也只作脑记心记,不作笔录。回到军统局传达时,一般也只讲“奉谕”二字,究竟奉谁之“谕”,不作解释。蒋介石对这种不留痕迹的办法十分满意。
当军统势力越来越大时,戴笠开始了“读史”,每有空闲时间,就由秘书周念行给他阅读讲解《二十四史》,特别是《史记》、《资治通鉴》一类的历史名著。周念行是戴笠在江山县立文溪高小的同班同学,曾在日本明治大学政治系留学,对中国历史有相当造诣。每当周念行在讲史中说到历代暴君对宠臣的杀戮,戴笠更心有所感。尤其当周念行讲到唐朝武则天时代的著名大特务周兴、来俊臣,虽为武则天执政出过死力,后因了解武则天隐私太多而终被武氏所杀时,戴笠不禁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戴笠曾经忧心忡忡地说:“我将来如果不死在共产党手里,也早晚会死在委员长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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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笠行走江湖多年,擅长了解人情世故。他每与一个人交往,必先对其作全面了解,掌握其人的家庭、社会关系、个人经历、作风气质、嗜好、弱点、隐私等等,然后根据需要,有备而发,有的放矢。甚至连一个人出生的地籍,当地的社会风俗,戴笠也都注意掌握。山东出了个武二郎武松,山东大汉由此也往往喜欢以“二哥”自居。由此,戴笠每遇山东籍的各色人等交往,必谦恭地呼对方为“二哥”,以博取对方好感。即使是发迹之后,每到侍从室,戴笠还要毕恭毕敬叫那些侍从副官们“老哥”、“老兄”,以示尊敬。平时每到年节,他更是私下给蒋、宋身边人员赠送红包或礼品,上至秘书、副官,下至女佣、男仆,无一例外,人人皆大欢喜。这样,每到关键时刻,戴笠需了解一点什么情况,送呈一份什么报告,这些人都能一路绿灯,甘心情愿为戴笠帮忙。
宋子文喜欢吃喝玩乐,戴笠投其所好,经常赠送些高级进口奢侈品。宋子文特别爱吃鳗鱼,戴笠指示在军统局本部的鱼池中放养了许多鳗鱼。大凡戴笠请客,宋子文总是有请必到,席间谈女人、谈吃喝、谈风花雪月,必尽兴而散。宋要玩女人,其夫人张乐怡对此管束甚严,戴笠常常帮宋子文处理麻烦。一次,宋在外金屋藏娇被夫人查获,张乐怡立即率领一卡车人马,杀气腾腾前去闹事。戴笠得到消息,抢先一步,派沈醉用轿车将宋子文的相好送走,为宋立了一功。久而久之,宋子文把戴笠引为密友和心腹。
戴笠为笼络人心,对于手下大小特务常有赏赐。每个被接见的特务都赠现金,或两千元,或五百元,每人多少,全凭戴笠谈话中的兴致而定。但每人都有一笔,且最少也相当于一名少校军官两个月的薪饷。不过,对于手下的特务们,戴笠骂起来是不留情面,他言词尖刻,态度粗暴,有的大特务甚至因受不了戴笠的痛骂而自杀。
曾任重庆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副处长的王克全,原是中共叛徒出身,因参与暗杀杨杏佛、史量才而受到戴笠的赏识。有一次,他保管的一百支刚从香港购进的左轮手枪被日本飞机炸毁。戴笠闻之大为光火,当即在电话中对王克全一阵痛骂,声嘶力竭地挖苦:“你不好好保管这批手枪,是不是怕拿去对付你过去的老祖宗(指共产党)!”王克全闻之羞愧无以自容,精神崩溃,接完电话后,关上办公室的房门,开枪自杀。军统兰州特训班教官宋良,因忍受不了戴笠的痛骂,竟出家当和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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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军统进入全盛时期。当时军统共有内外勤709个单位、电台569座、工作人员五万余人,由军统直接领导的庞大的特务武装还不计算在内,至于由军统控制运用的外围组织更是难以计算。戴笠对这样一个局面是亦喜亦忧的,喜的是军统一天天发展壮大,人财兴旺。他对沈醉讲:“看一个人家兴旺不兴旺,只要看看吃饭的筷子就知道。如果一家人天天是那几双筷子,便可以说明不是兴旺气象。真的兴旺人家,筷子的数目是弄不清楚的。”忧的是,戴笠深感由于人员发展过快,团体过于庞大,带来了复杂的人事关系,内部人员贪污、浪费,工作不负责任,敷衍了事,骄横跋扈,胡作非为等违法乱纪的事情层出不穷。更可怕的是,人事处始终不能拿出一份准确的局本部内勤人员花名册,供戴笠点名用。总务处、经理处也弄不清军统有多少家产。
抗战胜利后,戴笠的能量已经在国际上引起了广泛的影响,甚至在美国陆、海军两大特工系统中引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夺,目的只是为了谁能取得与这位中国政治杀手的特工技术合作权。由此,美国总统罗斯福曾经当面向蒋介石提出,他要会见一下这位中国的神秘人物。蒋介石却始终不敢满足这位世界反法西斯领袖的“小小”愿望。
1946年3月17日,国民党内最有权力的二百七十名“中央执、监委员”集中在“军委会”重庆大礼堂里,参加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闭幕大会。大会已经连续开了十七天,围绕国民党从抗战时期转入战后的方针政策问题,争论得十分激烈。会议期间,有人喊出“打倒特务”的口号。共同的恐惧感,使这些原先自命不凡的“中央执、监委员”们不得不捐弃前嫌,暂时联合起来,向少将局长戴笠开战。由此,几乎是全国结成了一个反对特务的“统一战线”,一致把进攻的矛头对准“中国的希姆莱”戴笠。更让人想象不到的是,蒋介石居然对此十分认同。
此时,戴笠在政治上的地位很低。他不是“中央执、监委员”,所以他连参加这次六届二中全会的资格也没有。他甚至连国民党员也不是,在政府方面,他连部长、次长一类的政务官也没有当过。经“军事委员会”明文公布的职级,戴笠仅是一名副局长;由国民政府公布的军阶,他也只是个少将(戴的局长职级和中将军阶都是死后才公布的)。这似乎太不可思议了。
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的最后一天,这位政治杀手被蒋用“十二道金牌”从平津一带催逼起身,赶回重庆。但飞机在经过南京上空时失事,机上人员无一幸存,戴笠亦同机身亡。一场航空事故,结束了戴笠与二百七十位“中央执、监委员”的对峙,让所有紧张不安的对手们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