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学森的导师冯·卡门在其回忆录中对钱学森回国的经历有详细的叙述,现摘编如下:
我的朋友钱学森是1945年我向美国空军科学顾问团推荐的专家之一。
我记得,他在导弹试验初期已敏锐地感到导弹的重要性将日益增长。他半开玩笑地提出,美国应设立一个名称叫喷气式武器部的新机构,专门研究遥控导弹。当时他还指出,控制导弹与操纵常规武器的技术要求完全不同,因此,必须委托军事部门的一个新团体,以崭新的作战思想和方法进行管理。后来事实证明这个设想完全正确。
钱在加州理工学院不能算是最受欢迎的一位教授。因为他对待学生态度严厉、性情急切,又显得有些高傲。不过我倒认为,学生跟他接触接触,看看他怎样解决技术问题是大有裨益的。他一直对我很尊敬,虽然我们已经成为挚友,他还是按中国的传统方式称我为“尊敬的老师”。 1947年12月,我非常乐意地推荐他为麻省理工学院终身教授。
此后不久,钱接到中国来的家信,说他的母亲去世了。他决定回去安慰年迈的老父,这是他12年来第一次回国。数月后,他写了一封长信寄我,信里详谈了他亲眼目睹他的家乡在国民党统治下的贫困和痛苦情景,还述及我以前几个学生的情况。信的结尾顺便告诉我,他已经与一位名叫蒋英的姑娘在上海结婚,并打算与她一起来美。蒋英颇具声乐才华,见多识广,先前在柏林学习德国古典歌曲,而后又在苏黎世接受一位匈牙利女高音歌唱家的指导。钱很喜欢音乐,他显然感到很幸福。
钱回美后,麦卡锡反共浪潮席卷了美国,掀起了一股怀疑政府雇员是否忠诚的歇斯底里狂热。对大学、军事部门和其它机构几乎天天进行审查或威胁性审查。在这种情况下,素以聚集古怪而独立不羁的科学家著称的小小加州学府,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注意。凡是1936~1939年间在加州理工学院工作过的人,都有可能被视为40年代中的不可靠分子。后来,很多好人不得不通过令人困迫而可恶的审查程序来证明自己清白。
有一天,怀疑终于落到钱的身上,事情可能是这样开始的:当局要钱揭发一个名叫西尼·温朋的化学家,此人因在涉及一件共产党案件中提供伪证,当时正在帕沙迪纳受审。钱和温朋本是泛泛之交,只是替他介绍过职业,还不时去他家欣赏欣赏古典音乐。
我听说,由于钱拒绝揭发自己的朋友,引起了联邦调查局对他的怀疑。结果是1950年7月,军事当局突然吊销了他从事机密研究工作的安全执照。
此举严重伤害了钱的自尊心。他去找杜布雷奇院长当面申述,没有安全执照他无法留在喷气推进研究中心继续工作。他情绪激昂地说,与其在这里遭受怀疑,宁愿返回中国老家去。杜布雷奇以好言相劝,希望他先保持镇静,并建议他就此事提出上诉。钱不想上诉,他觉得在当时那种紧张气氛下,一个侨居的中国教授很难打赢这场官司,更何况他秉性高傲,认为没有必要去向美国司法当局申诉自己不是共产党人。我想,在当时情势下,要是有人利用我曾经为匈牙利短命的库恩·贝拉政府干过事而诬陷我,那么我也会作出和钱同样的反应。
当钱的安全执照被吊销时,我正在欧洲,我从杜布雷奇院长的来信中获悉此事后立即给钱去信,表示对这事感到震惊,并告诉他我将为他的事尽最大努力。其时,许多要人都站出来声援钱。杜布雷奇与华盛顿许多部门进行了接触,后来任通用航空喷气公司总裁的贝尔·济希走访了五角大楼,要求海军情报局局长英格利斯海军上将复查此案,然而,一切活动都无济于事。
钱约见了负责他在喷气推进研究中心研究项目的海军次长金波尔,当面告诉他,如果不发还他的安全执照,他决定立刻返回中国。当毫无结果时,他便下定决心,打电话告知那位次长说,他准备动身了。
金波尔接到电话后十分紧张,立刻将此事通知了移民局。后来,事情转眼之间就搞得如此不可收拾。有个同事对我说,移民局是政府中最专横的部门,看来确实如此。他们不仅拘留了钱,进行了搜查,还把他在特敏纳尔岛的拘留所里关了15天,后以重金保释才放出来。
接下来事情发展到了顶点:海关官员没收了钱的行李,包括800千克书籍和笔记本,硬说其中有不少机密材料。接着,西方报纸又以“共产党间谍图谋挟带机密文件逃离美国”为标题进行了大量报道。不言而喻,这些都是谎言。事实上,我听说钱光明磊落,在装箱之前,他把全部资料让克拉克·密立根过目,接下来,帕沙迪纳地方检查官又复核一遍,确认钱没有携带任何机密资料。
尽管如此,移民局于1950年10月又根据麦卡锡法案发布了一项驱逐令,宣布钱是侨居的共产党分子,1947年重返美国是非法的。
我和我的不少同事都认为,移民局所谓的证据是根本站不住脚的。这事曾经有好几种说法。马勃尔教授告诉我说,其中有个说法是:两名洛杉矶的警官说,他们在一个什么共产党员登记卡上看到过钱学森这个名字,但不是钱本人笔迹。此外,似乎还提出过其他疑点。
马勃尔教授对我说,当局让一个共产党教授出庭作证,咬定钱也是共产党。一开始那个教授拒绝作证,说当局对钱的指控纯属虚构,这一来他立刻被指责犯了伪证罪,要判4年徒刑。这时那教授便摇身一变,立刻成了坑害钱的证人。他的陷害证词说,他“推想”钱是共产党,因为他在一次所谓共产党会议上好像看到过钱。这就是“证据”。
帕沙迪纳移民局向钱发出了驱逐出境令。甚至还威胁说,如果他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将以伪证罪论处。结果是,钱被强留在美国达5年之久。这件事导致中国政府公开发表声明,谴责美国政府在违背本人意愿情况下监禁一名中国公民。
据说扣留钱的理由是,他所掌握的机密5年之后就陈旧过时了。钱继续在加州理工学院执教,但每月得上移民局汇报一次。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屈辱。他从未放弃返回中国的打算,他认为中国真正在营救他,只有在祖国才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钱、他的夫人蒋英和2个孩子于1955年离开了美国。 1956年,我接到钱的来信,邀请我去北京出席本杰明·弗兰克林纪念大会,并重游旧地,到我从前工作过的清华大学去看看,不幸我当时无法前往,只得婉言辞谢。此后在1960年,他给我又来过几封信。在一封回复我邀请他参加一个国际会议的正式来函中,他语气坚定地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如果会议邀请台湾代表,他决不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