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外面,有一棵碗口粗的大叶紫薇。
随着阳春三月渐近尾声,紫薇树旁边的大叶榕新长的叶子已是满眼翠绿,而那棵紫薇依然枯瘦萧杀,干巴巴的枝干上残留着数不清干枯龟裂的果子。办公室在二楼,两棵树的树冠恰好能够时不时映入眼帘。强烈的视觉对比常使人产生一种季节的迷惑,也常常让我怀疑那棵大叶紫薇是否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是否真的被白蚁蛀蚀,在这个荡漾生命绿色的季节里,以毕剥的形态宣告自己的死亡?
隐约记得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紫薇已经纤细的躯体上已经铺满了浓浓的春色。还记得绿色遍身的紫薇不久后就绽放出惹眼的大片大片的红花,那个热闹和惬意常常使我对这株紫薇充满了难忘的期待。而今年,现在,莫非这株紫薇真的消亡了吗?
两天前,和岑老师站在楼道里聊天,还曾经面对着紫薇树唏嘘慨叹了好久。紫薇树的枯枝就伸展在我们的眼前,看上去已然没有了任何生命的迹象。岑老师伸手捉住几根枝桠,稍一用力,树枝就在清脆声中断落在手中。我们细细看去,整个的枝茎中没有任何的潮湿和水分,更没有点点绿色。于是我们认为这棵紫薇真的枯死了,我还记得岑老师又弄断了很多的枯枝,准备用作少年军校学员们野炊时的引火燃料。
周一回到学校,暮春四月刚刚开始。当钥匙插入铁门,准备打开办公室大门时,眼睛的余光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旁边的紫薇。刹那,我的视线凝固了,身体也为之一颤:那棵两天前就已断定枯死的紫薇树的枝干上,竟然爬满了细微嫩绿的新芽。叶芽如此之小,在满眼枯黄之中显得如此单薄和宁静,在灰黑色的果子的遮掩之下,那一点点的绿色竟然勃发出无穷的力量。很长的时间里,我竟然忘记了开门,学生在我身边陆续经过不断问好,我也竟然毫无反应。我似乎又依稀看到大片大片的红艳艳的紫薇花,似乎又感受到了即将盛开的生命的颜色。
我兴奋地把我的发现第一时间告诉了岑老师,感叹着紫薇的生命竟然如此坚强,竟然如此充满了欺骗。记得那天我还和岑老师商量着紫薇树的 后事 ,讨论着该为这片即将空置的土地上种植哪种树木。而今天,紫薇就以点点的绿色嘲弄了我们的浅薄与悲观。
也许错不在我们,也许学校很多的师生如我们一样,在期待中渐渐麻木,在期待中放弃了希望。难道我们能怪罪那棵依然安静的紫薇,怪罪它以时间和外表掩饰生命的光辉?
行文至此,我恍然顿悟: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欺骗。之所以被蒙骗,恰恰是我们充满了对紫薇树当下的期待,在于我们太相信表象,太相信自己的经验和直觉。
每年,我都记得那棵紫薇会缀满绿叶,会绽放花朵,但却忘记了具体的时间。于是,春暖花开,满眼皆绿的时节,眼中就容不下紫薇的枯黄依旧,就断定它已然死亡。难道,我们对所有的植物,都必须充满相同的期望?
从折断的树枝上,我们没有窥探到一丝丝活着的证据,于是断定它已死亡。难道眼见必然为实?难道紫薇就不能以它特有的方式注释它特别的生命特征?
我们是否也在以这种眼光审视世间的一切,是否也以此种浅薄和呆板看待我们身边的一个个生命?
假如孩子并没有如我们所愿的那样去生活、去学习、去行动,我们是否也在意识中慢慢否定孩子,是否也为孩子的成长和发展草率地添加上一个句号?如果孩子表现出种种不理智、不合常规的所谓 问题行为 ,我们是否曾经轻狂地在心中说过: 这人完了!
是的,生命有很多很多的欺骗,我们所面对的孩子也是如此。他们会显露出太多太多的假象。有时未必是孩子的本意,有时却又是孩子无意识中对生命的呐喊与对抗。而作为教育者,必须对孩子充满期待,必须在心中为孩子勾画美好的生命未来。
可以想见,紫薇树上淡淡的新绿会逐渐蔓延和传染,紫薇花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吐露芬芳。而我,依然可以在疲劳和烦闷的时候,感受生命的力量。但我们,一个个在小学从事着平凡工作的普通教师,能否透过生命的假象,撇去刻意的欺骗和掩饰,永远充满期待与希冀地对待一个个勃发内在生命秩序的鲜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