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流言谣诼怎样变化花样,鲁迅都坚持自己的应对原则:一是鄙视,不理不睬;二是适时反击,揭穿谰言。他早就指出:“‘流言’本是畜类的武器,鬼蜮虫或的手段,成语故事,实在应该不信它。”(《并非闲话》)为着辟谣,他在写给众多友人的信里,反复地申明:我不管谣言;不写辩正信。他说:“上海之文坛消息家,好造谣言,倘使一一注意,正中其计,我是向来不睬的。”(《致窦隐夫(341101)》)“近来时被攻击,惯而安之,纵会诬我以可死之罪,亦不想置辩,而至今亦终未死,可见与此辈讲理,乃反而上当耳”。(《致郑振铎(340602)》)“对于谣言,我是不会懊恼的,如果懊恼,每月就懊恼几回,也未必活到现在了。……倘有谣言,自己就懊恼,那就中了造谣者的计了。”(《致萧军(350729)》)“我现在得了妙法,是谣言不辩,诬蔑不洗,只管自己做事,而顺便中,则偶刺之。他们横竖就要消灭的。”(《致郑振铎(340621)》)鲁迅说过: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无根的谣言不可能持久,制造谣言者及其主子“横竖就要消灭的”。
鲁迅眼光犀利,看透造谣者的歹毒心肠,剖析他们的卑污心理,把他们的丑恶灵魂揭露出来。他指出:“谣言这东西,却确是造谣者本心所希望的事实,我们可以借此看看一部分人的思想和行为。”(《无花的蔷薇之三》)他给友人写道:“我自寓沪以来,久为一班无聊文人造谣之资料,忽而开书店,忽而月收版税万余元,忽而得中央党部文学奖金,忽而收苏俄卢布,忽而往莫斯科,忽而被捕,而我自己,却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其实这只是有些人希望我如此的幻想,据他们的小说作法,去年收了一年卢布,则今年应该被捕了,接着是枪毙。于是他们的文学便无敌了。”(《致荆有麟(310205)》)“对于我的许多谣言,其实大部分是所谓‘文学家’造的,有什么仇呢,至多不过是文章上的冲突,有些是一向毫无关系,他不过造着好玩,去年他们还称我为‘汉奸’,说我替日本做侦探。我骂他时,他们又说我器量小。”(《致萧军、萧红(341206)》)“他们不过是在‘文人’这一面旗子的掩护之下,建立着害人肥己的事实的一群‘商人与贼’的混血儿而已。”(《辩“文人无行”》)一语中的,揭露出造谣者的真实本质。
鲁迅指出:“谣言家是极无耻而且巧妙的,一到事实证明了他的话是撒谎时,他就躲下,另外又来一批。”(《我们不再受骗了》)谣言的泛滥与反复出现,证明了“其实,中国本来是撒谎国和造谣国的联邦”。(《通讯(致孙伏园)》)所以,乱造谣言,并不仅仅是造谣者个人的品性和道德问题,而是同中国的社会环境与历史文化相关联的。剖析谣言,也可算是认识社会认识人性的一个特殊窗口。所以,鲁迅说:“我就是常看造谣专门杂志之一人,但看的并不是谣言,而是谣言作家的手段,看他怎样出奇的幻想,怎样别致的描写,怎样险恶的构陷,怎样躲闪的原形。”(《归厚》)从这里表明鲁迅的豁达乐观和自信!他的眼光富有穿透力,能够洞穿文人的心理和劣根性,从而识破中国黑暗社会及众生相。
鲁迅认为,谣言的流行和花样百出,有着历史继承性,是传统文人的劣根性的再现。他说:“造谣是中国社会上的常事。”(《启事》)他还指出,“造谣说谎诬陷中伤也都是中国的大宗国粹”(《寸铁》),“祖传的老谱”和“士君子的常经”。造谣者在谣言里加进了不同的时代政治内容,把鲁迅说成一会儿亲俄一会儿亲日。
鲁迅指出:“笑里可以存刀,自称酷爱和平的人民,也会有杀人不见血的武器,那就是造谣言,但一面害人,一面也害己。”(《谣言世家》)
伴随鲁迅一生的流言谣诼,其实是宗法专制的旧社会及统治势力对他的不断迫害,是摧残他身心的一种精神虐杀。不论是依附于统治者的文氓造谣诬蔑,还是同一营垒中散布的流言蜚语,所产生的反动效应却是一样的:戕害鲁迅的身心,损伤他的健康。鲁迅的母亲在儿子逝世后说过:“大先生所以死得这么早,都是因为太劳苦,又好生气。他骂人虽然骂得很厉害,但是都是人家去惹他的。他在未写骂人的文章以前,自己已气得死去活来,所以实在是气极了才骂人的。”(转引自《鲁迅与他骂过的人》,房向东编著,上海书店出版社1996年版,40页)鲁迅题诗:“积毁可销骨,空留纸上声”,深刻而沉痛地抒写了备受流言伤害的悲愤心情。仅从现在留存的书信中,就有好几十封书信评说谣言,在辟谣的同时表明自己的严正态度:不管谣言如何猖獗,花样翻新,都毫不退让,绝不宽容。他多次向亲友申明:“然而我毫无退缩之意。”“我倒没有什么灰心,大抵消息一会,就仍然站起来”,(《致萧军(341206、350209)》)继续奋战,把犀利的笔锋刺向专制统治势力。
鲁迅在流言谣诼的不断困扰袭击下坚持自己的事业和工作,奋斗不息。但是,他的逝世并没有使谣言断绝。从他逝世后直到今天,仍有少数人,重拾历史诬蔑者的牙慧,重新包装,行销于世。这当然丝毫无损于鲁迅的伟大,却恰好暴露了他们自己阴暗卑劣的灵魂。各式流言绝不可能遮掩历史真相的。鲁迅毕生为人民解放和民族复兴而不懈奋斗的精神,他那热爱人民、刚正不阿、坚韧不屈的崇高品格,永远辉耀人间。正如郁达夫的诗句所写:“群盲竭尽蚍蜉力,不废江河万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