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黎平
我算是七零后中的奇葩,1971年出生的,居然是独生子,是父母提前响应国家的号召?对于国家号召这玩意,有个网友说得好,只要你不去响应它,迟早会有好处的。
提倡计划生育的马寅初都生了七个八个,平凡如我父母,当然不会如此先知先觉,之所以生我一个,时也势也。
我老爹年轻时是新华书店员工,因为受姑父被打成右派的牵连,下放农村;我老娘是知识青年,没想到去响应老人家的号召,被动地下放了。
不知道是谁喷的,说人越少,人均资源就越多,生活水平就越高,你看美国、加拿大和澳洲,地广人稀,富得流油,我就纳闷了,我出生那会,中国人口才不过九亿,真他妈的那个穷啊,我爷娘所在的生产队每到过年,每家每户过年发的过年物资也就半个橘饼,五六颗红枣。
橘饼每户只能发半个,于是拿把菜刀切,每户切一半,这可是个技术活,切得不均匀,两家还要打架。当地人姓毛的多,有一回有人切得不好,切饼的人发怒:“嫌老子切得不好,你叫毛主席他老人家来切啊。
其实,家乡土也肥沃,种什么长什么,水也甜美,地下还能刨出大把煤炭,当时人也不多,但这样好的配备只有一个结果:穷。
一年的口粮有三分之一是地瓜,生产队每人每年四百斤谷子,而且还未脱粒,湿湿的。要挑到水电站去打谷脱粒,水电站的打谷机时好时坏,时停时转,打几十斤谷子要等老半天。哎,那个穷啊。
大约是我四岁那年吧,记得父母和姑父姑妈带我上街,我看见一家商店的玻璃坛子里有一个饱满鲜红的果子,我不知道是啥,但我知道它好吃,于是闹着要吃,爷娘买不起,只好无视我的要求,幸亏姑父是国家干部,掏钱买了一个,我一口咬下去,又甜又鲜,我抬头看着县电影院墙壁上的毛主席像,他老人家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觉得好幸福啊。
那天,我才知道那个果子的学名:苹果。
我六岁以前,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穷得没有任何希望。因此爷娘商量好了:就生我一个。再多生大家连带受苦。若干年前有记者说越穷越生,瞧那种高高在上做道德判断的优越姿态!我真想撕他嘴,怎么喷的你?
四人帮垮台,一声春雷,父母回城了,父亲安排在教师进修学校,母亲安排在县五金交电化公司,生活顿时两重天,条件好了,爷娘想生第二胎,然而,国家计生政策趋硬:只能生一胎,否则回乡下种地。
那时城乡生活水平区别特别大,穷怕了的父母,很珍惜得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于是母亲结扎,领了独生子女证,我欢欢喜喜做我的独生子。
在计划经济时代,尤其是改革开放刚开始时的城市独生子,确实很幸福,这一点我不能否认。
那时候五金交电化似乎是天下最牛掰的公司,县法院院长为了买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上门来求爷爷告奶奶,居然连五金公司经理的面都见不着。公司每年夏季会给员工发放大量的防暑水果,尤其是西瓜,每个夏季都会堆满我家的床底。
我是独生子,没人跟我争,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花样百出,就差煮熟了吃。
而隔壁彭叔叔家有三个孩子,为了争吃最好的西瓜,老大老二两个男孩子打得鼻青脸肿,打得西瓜满地乱转。
老三是妹妹,抢不到,坐在地上娇滴滴地哭,两个哥哥也不知道心疼她。也许是西瓜吃得少,这妹子后来出落得如花似玉,在县比美大赛中进入十佳,再后来嫁到台北的大户人家当少奶奶。
城市的独生子,意味着物资不存在所谓的配给,父母拿回来的给孩子的福利,都是你一个人的。
我在同辈人羡慕的眼光中长大,从红孩子班(那时的幼儿园)到高中,我都有一个绰号相随始终:“独生子,其含义其实和现在的奇葩差不多。
殊不知,早年的享受也是要后来买单的,生活从来都是收支平衡,你享受独生子女的幸福,就得担当后来的应有的责任。
独生子女远离父母工作,其实风险蛮大的,而我就犯了这个风险,我一直不知道我舍弃父母之邦,把父母扔在故乡,南下广州重新开始是不是对的,是不是我太自私,只为自己的前途着想,现在想起来都犯迷糊。
2005年,父亲查出大病,都已经是晚期了,必须得手术。按就近照顾原则,最好当然是接到广州来看病开刀,可以一面工作,一面照料父亲,两不误。
然而,按照经济的原则而言则不然,爹的公费医疗在湖南才有效,对于我们这样的中低层收入者而言,这一层因素是百分百要考虑的。
生死大事,固然不能以省钱为第一,但也不能多花冤枉钱。
这样权衡下来的结果就是:我请假回湖南,将父亲挪到长沙去住院动手术。长沙虽然是家乡湖南的城市,其实这只是一个大范围概念而已,从空间距离而言,根本就不算是家乡,父母之邦双峰县距长沙两百多公里,衣食之地广州距长沙六百多公里,长沙根本就是一异乡。
身在异乡,我当时的心,惶惶如也。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当时还有点啃老心态,买了房,还想着从老人家那里弄点装修费,爹却一不小心就老了,衰了,病了,病体侵蚀他的肌体,黑瘦,枯黄,憔悴,想着当年他和母亲把一个个圆滚滚的西瓜全都抛给我,让我独自尽情享受,如今,吃了的西瓜转化为责任,甜蜜转化为苦涩和艰辛,儿呀儿,你得担起责任了。
慌慌张张叫了一辆县医院的救护车,六百多元,到了长沙,不敢跟两个老人家说,怕他们心疼我的钱,我当时还在供房,说熟人照顾,只花了三百元,说得老人家欢喜起来,说熟人真好。
到长沙,将老爹送入一家专门医院,正是深秋季节,落叶瑟瑟,老爹住院,我和老娘、老婆租那种每晚十元租金的民居,真闹不清山清水秀的湖南怎么这么多病人,医院外面供病人家属租住的房间遍地开花,租屋外面的湖面上浮满泡沫垃圾,秋风一扫,臭不可闻,就在窗外。
本来人手紧巴巴的,老婆上班的学校,白云区一所中学,校长来电话,催她回去上班,老婆说家公要动手术,校长说家公又不是直系家属,你忙什么忙,否则就按事假扣钱。
正在供房的我家怎敢轻易被扣钱,于是老婆第二天就买站票回广州。
这个校长也是湖南人,学音乐的,真闹不清,我到广州以后,最喜欢我过不去的几个人基本上是湖南人,尤其是湖南女人。老爹在广州检查身体之前,我心里正七上八下,没想到在办公室被一个湖南衡阳籍的女领导骂得狗血淋头,当着几个办公室的人骂,忍得我好辛苦,好辛苦。
后来陪老爹去看一个专科医生,碰上开会,我硬着头皮发短信请假,该女领导恶意地将一场会议分成上下两场,只答应给我上半场的假,这待在广州的个别湖南女人还是人吗?
天可怜见,当时的大领导,也是女性,广州人,却宅心仁厚,说我回去是尽孝是天经地义的,快回去吧,莫担心这里的工作,我的眼泪没有在眼眶里流,却在心里头流淌,感叹万千地回了湖南。若不是她保护,我估计在职场不被老乡迫害致死,也迫害致残了。
还是说回老爹的事吧,老婆回广州了,我真的有点慌,不对,不是有点慌,而是很慌很慌。
跑医生那里问老爹病情,每听一次,心情就慌一次,没有任何乐观消息,但对着老爹,又得强颜欢笑:“没事呢,医生说。慌!
又得去跑市场,买米买菜,娘也老了,很怕她老人家在长沙走丢了,娘在年轻时跟着老爹跑来跑去,现在年老了,只能跟着我跑来跑去,而我当时完全没有主意。慌!
幸亏当时有一个发小在该医院实习,总算能拉上开刀的医生吃个饭,套套近乎。
老爹手术还顺利,尽管带了止痛棒,但晚上还是痛得厉害,哼哼地不能安睡,老娘和我不停地抚摸他,徒劳地给他止痛。老娘心疼我,要我早点睡,老爹哼着,哪里敢睡。
直到下半夜,才去病房凉台上睡着,老娘却还没合眼,远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