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不是那种美得让人忘不掉的女孩。在几位三年级老大姐组织的同乡会上,我一直注意着这个秋日阳光里眼波如水的女孩,飘柔的长发松松地用发夹束起,脸上是浅浅的笑。楚的穿着轻盈随意。朴实无华,但是无论她站在哪儿或坐在哪儿,总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和雅,透过那些简单质朴的服饰流露出来。楚就是这样令人赏心悦目的女孩。在一阵短暂的交谈后,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发现彼此有许多共同的话题,我们长聊大侃萨特帕斯里尔克马尔克斯,或者塞尚达利劳申堡康定斯基,我心境绝佳,整个过程文思如泉涌妙语联珠,平均每两分钟楚就笑一次。那天太阳出乎意料地好,花园里明亮而又抒情,到处弥漫着南国特有的暖融融的气息。我看着鼻尖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的楚说要杯水吗?楚粲然一笑说我不喝水只要饮料。我调侃说除非哪一天我做了百事可乐公司的中方代理人。楚说你没瞧我就坐在你身边满怀希望地等着吗?我们都笑了。楚能弹一手很好听的夏威夷吉他,她的拿手好戏是伊拉迪尔的《鸽子》,当她弹这首古老的恋曲时,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和惆怅。我跟着节奏轻轻哼唱,禁不住心波涟涟。楚如水的眼波和忧郁的琴声就这样在九月的风中轻轻盈盈地飘进我的心里。再回到校园,无话不谈的情形使我们俨然是相交多年的挚友,我们常常在晨曦微露的黎明和暮色苍茫的黄昏漫步在寂静的学院树林,也在灯火通明的夜读时分走入学院阅览室的某个座位,最初的拘束之感已被一种潜滋暗长的情绪有序而不经意地代替,换句话说就是:我们恋爱了,整个过程是如此的传奇而自然。楚特迷欧美的原版电影,她说她中学的周末时光几乎都在电影院度过的,我对此深信不疑。那时,电影院正在上演美国电影周。每天演一部,都是美国近代各个时期最具代表性的经典之作。最后那天上演的是《简·爱》,一部曾让千千万万的人感动得热泪盈眶的老片子。我永远鲜明生动地记得,那夜的楚显得异常的专注,在很长的时间里,她的睫毛也不曾闪动一下,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使她陷入难以抑制的紧张和兴奋。电影结束时,我发现她瓷器样的容颜上幸福灿烂若华,眼里噙满泪水,仿佛经历了生命里最辉煌的时刻。我陪着她坐着,直至所有的人离开,散尽。空荡荡的影厅里,只有我和楚面对空无一人的银幕,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红色软椅。楚忽地侧过身,用双手环住我的脖子,头埋在我的胸前,就这样我们一声不响地呆了一会儿。她低声说我崇拜简·爱。我说我也想做一位那样真正的教师。楚说是的我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家乡那群烂漫的孩子。我的喉咙难受起来,我想说话,但说不出来,我又能说什么呢?我不是一个让人称道的优秀学生,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是个道德情感领域里负罪的人。我轻视教师职业,我几乎不能放过一点可让我转行的机会,但奔奔波波后依旧别无选择,我无可奈何地退回最初的空间,静候命运的安排,而这一切,我又怎能向楚说起呢?转眼便是期末了,冷冷的冬雨像春天的马队运载着日子逐次走来,学院到处都弥漫着废寝忘食的浓厚的学风。一次晚自修结束后,我撑伞送楚回宿舍,路上我笑着说假日里我们就隔山隔水了,你为我在窗前种一株玫瑰吧,寂寞的日子听听你那里飘来的玫瑰之风也是温馨的。楚调侃说准诗人永远都是这么浪漫而荒唐。其实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所以那夜,我就这么对楚说了。让人伤心的是,这竟是我们拥有的最后一个夜晚。一个临近春节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我收到了楚家里的来信,信中说楚在一起房屋坍塌事故中遇难了。出事那天,楚正为村小三年级的孩子代课,当她意识到这场灾难时,就叫他们冲出教室。几个女孩吓傻了,只是撕心裂肺地哭。生死攸关之际,楚抱起了孩子,就在她抢救最后一个女孩的时候,教室坍塌下来。后来悲痛欲绝的人们从断木残垣中找到楚时,她已气若游丝,而那个女孩却在她身下安然无恙。我读完信发了疯一样乘车直奔楚家,一路上鲜血遮住了我的眼睛,整个世界都被悲哀泛滥。楚的母亲,泣不成声地告诉我楚已埋葬三日了。楚的坟地在一处向阳的山城,新鲜的泥土在阳光下闪烁着宁静而苍凉的光芒,传递着一种死亡的情绪。我咬着唇呆呆伫立,泪水涌满了眼眶,依稀里又见风中有眼波如水。楚的坟前是一株碧绿的玫瑰,玫瑰旁边楚的母亲说楚临死前嘱托我在她坟前种一株玫瑰还说你会明白的。我静静听着,不觉已是泪流满面了。我深知,我这漫漫一生中也许不会只爱一个人,却注定会有一个人让我爱得最真,让我痛得最深,就算一段小小的辉煌,却也成千古绝唱让我感动终生了,只要是用心去爱一个人,哪怕一秒钟,倾注的也是一生一世的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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