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是一本由[俄] 安德列·别雷著作,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88.00元,页数:744,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彼得堡》读后感(一):别雷的偶然组曲:青铜骑士与月球漫步
在长篇小说《彼得堡》的开头,安德列·别雷如此介绍他笔下这个即将发生巨大动荡的城市:“不管怎么,不仅我们感到而且在地图上存在着——彼得堡:形似一个套一个的两个圆圈中心的小黑点。”而这个小黑点,被堆叠如木乃伊裹尸布或卷筒纸般的状语及定语层层包装,正逐渐从现实存在走向意识虚无,走向视角与回忆的偏移交错。
事实上,开场白看似毫无实质内容纯属扯淡的叙述风格正是别雷在这部作品中所着力塑造的。“感到”——我们,读者诸君,我们“感到”彼得堡先于它的存在,这种意识先行的叙述方式将往后的描述性文字置于非客观的迷雾中,使情节脱离了可信/不可信的范畴,成为一种彻头彻尾的“偶然”。
1913年,《彼得堡》开始在杂志上连载,当时便有人指责小说对1905年的社会现实描写与历史存在偏差。别雷随即在《致伊万诺夫—拉祖姆尼克的信》中说道:“革命、日常生活、1905年等等进入情节并非有意,纯属偶然……我的整部长篇小说是借象征性的地点和时间描写残缺不全的想象形式的下意识生活……它真正的登场人物,则是一些想象的形式,即所谓不曾游到意识这道门槛的想象形式。”显然,《彼得堡》并非建筑在现实主义之上的产物,甚至彼得堡这个核心概念本身,也只是一种象征,一种想象的偶然性投射,“整个彼得堡就是n次幂的大街的无限”(《彼得堡》,P55)。
这个数学公式般的解答与地图上的黑点重合在了一起。在参政员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脑海中,“生命的两点之间”的直线街道和规整匀称的房屋立方体构成了他的“国家平面几何学”,再度将彼得堡拆解为理论图纸上的概念。而作为意识流小说的《彼得堡》由此有了清晰的脉络,尽管想象的路径是偶然的,这场失焦的文字游戏(“无聊的大脑游戏!”)却实实在在地从点、线、面、体出发,迈向宇宙之中的无限可能。
这些可能性中的一种,如德·利哈耶乔夫在编者的话中所揭示的,便是《彼得堡》对普希金《青铜骑士》的呼应。小说第五章,普希金笔下马蹄声清脆的青铜骑士走进了老酒馆的污脏房间,在鲜红嘴唇的荷兰人边上坐下,举起一杯格明纳伏特加;神情惶惑的尼古拉在大街上撞见那青铜骑士的影子;而在一个蟑螂乱窜的黑暗房间里,“男人拿死者当马骑”的影子显而易见地与青铜骑士重合了。
普希金在《青铜骑士》中将底层民众对命运不公的反抗浓缩为一句“等着我”,继而被彼得一世的鬼魂所震慑,最终化为涅瓦河小岛上僵冷的希望。这个小岛正是别雷笔下的一个颤音:这里生活着让统治阶级感到惧怕的无产阶级和恐怖分子。但与普希金不同的是,尽管别雷笔下的无产阶级革命同样呈现出未成熟的特征,阶级矛盾与父子矛盾的交错融合却使这种革命成为介于使命与儿戏之间的一种混合物,一种戏剧性的结晶。
然而,归根究底,戏剧性并不是别雷在这部长篇巨著中所追求的,尽管偶然性作为事件主要驱动力在小说中的作用不可忽视(回忆一下沙丁鱼罐头的冒险经历),偶然(和突然)以角色姿态在小说中的出现却使其成为故事完全的参与者而非隐藏的戏剧性(见P59)。回到普希金的《青铜骑士》,我们在迷雾中发现了《彼得堡》萌芽的时刻: “幽暗的风雨夜已渐渐消逝/让惨淡的白日接着统治/惨淡的白日”。似乎,普希金长诗中的这个短句,既是《彼得堡》整体氛围的基础色调,也是其初始的节奏单元。
旋转、断裂、交错、跳跃。别雷的笔下充满了动感。现实先是被意识的多重镜面所扭曲,如“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任意拨动了意识的中枢;所有大脑的游戏,就像白色糊墙纸背景上那些浅白色的花纹,退居到了视野的边缘”;随后,意识的投射被元小说的创作技巧所遮断,偶然性成为作品实际上的主人公——“一位个子矮小、形象丑陋的先生构成另一个身影的内容,脸部轮廓相当清晰,但我们同样没有来得及看清这张脸,因为我们被他那巨大的赘疣吸引住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偶然性遮住了那张实实在在的脸(就像在这个影子的世界里所应该发生的那样)”(P56)。而最后,自我意识不仅被叙述者,也被现实所反对,沦为游移的零:“要不,在一瞬之内没有感受——在我们叙述的那一瞬间,事件太多了,像一只斟满了的杯子 ”(P675)。
纳博科夫将《彼得堡》与《追忆似水年华》、《尤利西斯》及《变形记》并称为20世纪西方四大名著,足见他对这部作品的偏爱。我们也很容易在这本书里发现纳博科夫创作时偏爱的技巧:谐音、韵律、联觉、双关、隐喻;另一方面,尽管从俄文到中文的转换难免使文本失去韵脚,作品中的音乐节奏感仍然十分明显(我们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本身即是一组精瘦的节拍)。而这种音乐乐感与数学结构的艺术性结合,无疑得益于别雷的爱好音乐的母亲与在大学担任数学教授的父亲。
别雷曾在信中谈及他的创作观:“在自己开创的心灵之路和内在变化的特点之中,以固定的节奏的重复性作为结束——欢快的主导思想经常更替为忧伤的主导思想,积极和消极的情绪交替,乌托邦和虚无主义交替。”相似地,在文本上,别雷诗化的语言兼具矛盾和趣味性。狡猾的叙述者则将自己隐于叙述的跳转回旋之中,其句式带有滑步的俏皮,频繁地使用重复、堆叠、迂回的技巧——于是重复和循环构成了小说基础的韵律——三三拍的圆舞曲,在破折号与括号的和声中完成滑步,节拍要精确到十分之二秒,才好把人物运动藏进常礼服的褶皱里。
再以小说中我最为喜欢的一个段落举例:
“她没有到外面走走,风格华丽的旅馆把她关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安娜·彼得罗夫娜整整几个小时地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安娜·彼得罗夫娜整整几个小时地坐着,目光盯着糊墙纸的斑纹;这些斑纹爬进她的眼里,她把目光转向窗户;而窗户是朝厚颜无耻地张望的橄榄色墙开着的;黄色的烟雾遮住了天空,只有斜对面那个小窗出,透过玻璃的反光露出大堆脏碟子、一个大盆及一双卷起袖子的手……”(P676)这个描述性段落通过分号完成了多段滑步,并在小说中重复了两次,呈现出华尔兹舞步的华丽效果。试想踏步——跺脚——转身——回旋:恰、恰、恰。另一方面,视角偏移——从“她没有到外面走走”的人物主观意识,到“风格华丽的旅馆把她关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自我被关起来了,意识是坐着的、静止的——于是非自我、非思想的无意识(或“意识的外围线”)完成了对文本的统治:“这些斑纹爬进她的眼里……黄色的烟雾遮住了天空,只有……”
从意识的镜面投影到自我的消隐,别雷笔下的《彼得堡》最终彻底偏离了现实,如同青铜骑士走下马背,在广场上以一段节拍精确的月球漫步完成了这局名为偶然的大脑游戏。“这时他完全明白了,原来进行思想的不是他,也就是说:进行思想的不是大脑,而是在大脑外面这种冲击着的意识的外围线。所有的脉搏,或脉搏的投射,通过外围线瞬息之间转化成自我虚构的思想,首先是通过瞳孔展现出蓬勃发展的生活。”
《彼得堡》读后感(二):在有限中寻求无限的境界
初读此书,思绪被某些地方的华丽词藻打动,比如“十九世纪已经失去了这种颜色的配方。”“在远处似泣如诉的咏叹调的回忆……”,大约被纳博科夫所推崇,是因为其清词丽句信手拈来,一切的描述似乎都是为了讲述“彼得堡同其他城市的惊人的区别”。有一些片断毫无意义,似乎有意炫耀作者的幽默,比如说讲到城市与城市间的区别,“如果您硬要继续坚持那荒唐的神话――在莫斯科生活的有一百五十万居民,那得承认首都是莫斯科,因为只有首都才有一百五十万居民;而在省会城市里是没有什么一百五十万居民的,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如果你硬要弄清楚这些幽默的真正含义,恐怕也只有往下读了。
接下来也有这类看似毫无意义的幽默,讲述最受尊敬的人是烟囱清扫工,仅仅是因为他们会把人弄脏,人人都得敬而远之,人人都得给他让道。这些笑话似乎都与意识流一样毫无意义,如果你要寻找意义的话,因为作者说过:“大脑的某种游戏,恰似被封闭在热锅里的稠密的蒸汽,在居住者的意识中翻滚。”然而正是这些无意义的片断,衬托出了作者提到安娜彼得罗夫娜弹奏肖邦时的浪漫。日常生活的琐碎与意识流的无意义,都是为了烘托出那些清辞丽句的力量以及流动的音乐美。就好比原则不仅表现在主人身上,也表现在雕塑像上,仆人身上,以及黑毛哈巴狗上,在谁身上都无所谓,因为钢琴台的盖合上了,再也听不到华彩经过句了,客厅又恢复了其琐碎和无意义,这才是生活的常态。在描述流行性感冒肆虐进翻起的领子里时,竟然就写到忧郁苦闷的脸毫无怨言地占胜了无限,从凡间的事突然提到了形而上的高度,让人措手不及。然后又从一个无限跑进另一个无限,再又回到凡间,到滨河处,这个陆地的尽头,和无限的终极。形而上与凡间琐事相伴而行是本书的特点,倒是并没有太多的故事描写,因为故事都在细节中了,把握了细节就把握了故事。
有形的与无形的相互间杂,比如笔直的大街会想到生命的两点之间时间的流动,然后又回到彼得堡与所有其他城市有着惊人的区别。虚实相间,比如“处于混沌中的人,在聚集的云朵里威胁着帝国京都的安全……”这本身就是一首诗的句子。所以本书除了日常毫无意义的琐碎描写外,其他部分都由诗构成,读者的任务是在琐碎描写中寻找生活,而从诗句中寻求幸福与愉悦。也许那些无意义就是为了形容主人公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生来是个孤独封闭的人,那些细节无非是在说明他的无趣,那是属于有限的一部分,而他是要走向无限的,因为“这是一种无限,它存在于奔忙的大街的无限之中,而奔忙的大街的无限又带有融入奔忙的、纵横交错的阴影的无限之无限,彼得堡就是n次幂的大街的无限。大约就是体现了一种在有限中寻求无限的境界。”
然后开始写到对彼得堡的情绪,“恨透了”,因为那里的高大建筑物也在飘忽,好象个凶恶的人陷入沉思,原来是说人为建筑对自然的逼迫,一种阴郁而威严冷酷的人类对大自然的压迫。有不少比喻来说明这一点,比如人流好比天空的一道光束之于视网膜,一群流动的影子就象远处平静而来的消息,浮现在他的意识中。而那些重大的历史事件,则被轻描淡写地隐藏在作者对日常的描述中,比如谈话声同烟雾交织成的一体,比如陌生人捕捉到的一些片断构成的一些词组和句子。比如波罗的海的波涛会让你想到背后可能在酝酿的什么历史事件,因为在云雾中“自古以来矗立着一排排威严的大炮。”而所有云雾的消失和所有影子的消失让你想到事件的消逝。而事件后的废墟则能从“可怜巴巴的女大学生”睁着的大眼睛里看到。
然后用欲说还休的方式说到政治与对工人的同情,前面的篇章可以看到一写到工人的语气就很温柔,并不是某种主义在支撑,而是作者必定是个同情弱者的人道主义者,“彼得堡将黑黝黝的桥梁刺到那里,用桥梁和马路的旨箭头把贫民死死压在石棺堆下。但描述平民知识分子时用了几次都用了“有着一双这样令人吃惊的眼睛。”然后提到在精神病院可以见到这样一双眼睛,在一部伟人传记的插图照片上可以见到这样的眼睛,这才切入正题,主人公以一双令人吃惊的眼睛开始出现在本书中。于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角色也出场了,明线主人公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像宙斯,暗示其对暗线主人公,那双叫人吃惊的眼睛的主人的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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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堡》读后感(三):彼得堡,大脑的智力游戏
@ 平方 俄罗斯文学一直影响着中国作家,就像老一辈人爱唱苏联歌曲那般热情,国内文学界也是非常推崇俄国文学的。在读者心中,那些响亮的名字唯留记忆深处,比如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普希金等一些家喻户晓的名家,相对来说,安德烈·别雷就不那么出名了,而在西方文学界,他被誉为天才作家,如果我们想要深入认识这个作家,就不得不从他的作品入手,小说《彼得堡》正是可以称为代表作的那一类。 别雷的写作具有探索气质,不管是意识流形态大爆发,还是对传统的挑战格局,相信都对当时的文学形成了一股冲击力。《彼得堡》就像打开了历史的机关,在气势上令人体会到从宏观到细节、从大版图到缩略图的怅然感触,彼得堡的街道,彼得堡的风情融合了俄国历史现状,这些都在别雷的笔下,从纵横交错中被梳理出来,涅瓦河,涅瓦大街,理捷依路,尼古拉耶夫斯基桥,仿佛都参与其中,别雷为之赋予了情感意义,因为环境的铺垫正是是为了凸显人物的精神状态。在小说里,别雷强化了家庭成员之间社会层面的矛盾,延伸到整个俄国社会的纷争,抨击当时的政治局面,所以说,发生在1905年俄国革命期间彼得堡的故事,不仅仅是十天这个表面的容量而已,而是更广阔的历史延伸。 从小说中惯常引用的普希金诗歌、面对俄罗斯的豪迈抒情腔调来看,这是一种史诗情结的体现。普希金的诗句贯穿始终,这位俄罗斯灵魂人物的寄托,也代表了小说的精神指向。而小说时而出现的状物描写,既有烘托气氛的必要性,也显露作者写作的功底,对语言的微妙掌控,这是俄罗斯文学的优势,比如《静静的顿河》那种景物描写,巧妙带动了小说走向。可以说,别雷钟情于物象,并赋予其更多的象征意义。别雷潜心研究象征派,曾著有《象征主义》,所以我们在小说《彼得堡》中,看到处处都有象征主义的痕迹。 故事围绕参政员阿波罗这个人物开展,阿波罗经历着思想动荡,作者喻之为大脑的智力游戏。儿子尼古拉也是一个关键人物,他与索菲亚发生纠缠不清的爱情故事,以至于后者的丈夫谢尔盖与尼古拉形成了对峙的局面,而尼古拉与父亲阿波罗的信念对峙也是寓意深刻。这些关系的呈现,不只是个人恩怨的描述,是整个国家命运的变革动态的一种缩影。弑父的设计正是革命的象征,将迫在眉睫的社会矛盾体现出来。 别雷的叙事顺水推舟,属于元叙述的模式,“在这一开头,为了给读者介绍一场戏剧性事件的故事地点,我只好打断自己叙述的线索”,小说中常有这样的“写作者意识”渗入,刻意让小说具有原始的亲切感。再者,虚实结合是小说的微妙之处,幻化的陌生人好似一个镜像,可以和阿波罗对话,也可以和尼古拉对话,即便陌生人具有真实身份,也体现人物自我的另一化身。别雷的意识流建立在虚妄的构筑之上,人物的内心幻境浮现出来,晦涩中带着机敏,突出了意识冲突。 事件融入小说幻境中变得犹如森林迷雾,“彼得堡是一场梦”,彼得堡也不是一场梦,彼得堡只能是历史现实的映照,家族人物的恩怨情仇都来自外部冲击,造成人物必然的冲突,历史见证了彼得堡的动荡。
《彼得堡》读后感(四):一场极致的大脑游戏
彼得大帝青铜骑士像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文坛群星璀璨,巨匠辈出,称之为“白银时代”。其中尤以布洛克、梅列日科夫斯基、勃留索夫等代表的象征主义大行其道。象征主义是“俄罗斯精神文化复兴”的一场文学尝试,主张以“美”、以“信仰”来改造世界,号召精神和道德方面的革新,即革新宗教、道德、创作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安德列·别雷(1880-1934),就是俄国象征派的扛鼎人物之一。别雷原名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布加耶夫,父亲是有名的数学家,母亲是钢琴家,家学渊源让他成了多面手,身兼诗人、作家、哲学家、文艺家等,也让他的文学作品涵量丰富,形同挖掘不尽的宝藏。
1902年,安德列·别雷发表韵律散文《戏剧交响曲》,以音乐的跳跃节奏,讲述自己和周围人的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随后两年,别雷先后发表《艺术的形式》、《论巫术》、《作为世界观的象征主义》等纲领性文章,阐述自己所理解的象征主义,应当是超越艺术的界限,起到建构生活的作用,创造重于创作的世界观。
从一开始,别雷的思想体系就很清晰,坚定地朝着象征主义的方向行进。起初,他主要的身份是诗人。1904年,别雷发表了第一本诗集《碧空泛金》;1909年,别雷出版了“史诗性的”《灰烬》和“抒情性的”《瓮》,这些诗集以抒情主人公的命运寓指俄罗斯的命运,以各种转义和隐喻揭示“永恒”、“疯狂”等主题,要把自己的“灰烬”藏进“瓮”中,让另一个活着的“我”,真正的“我”苏醒过来。
《灰烬》和《瓮》出版之后,别雷的重心移至小说创作。1910年,别雷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银鸽》问世,小说主人公积极投身于“到民间去”的运动,精神和情感一直徘徊在城市和乡村、理性知识和神秘宗教的十字路口,别雷以这部作品回应了俄罗斯历来具有现实意义的知识分子问题,给出了自己的象征主义文学阐释。
《银鸽》之后,别雷动笔撰写《彼得堡》。别雷后来在回忆录中谈及,《彼得堡》是“借象征性的地点和时间描写残缺不全的想象形式的下意识生活……”,是“大脑的游戏”,“而日常生活,彼得堡,在这部小说的背景下发生于某地方的带有革命性的蛊惑威吓,只不过是那些想象形式的假定性外套罢了。”因此,《彼得堡》必然是一部离开现实主义传统,放弃平铺直叙,充满心理流动,发挥极致想象力的小说。
别雷仿佛蒙太奇大师,拼贴、分切和剪接,玩得很溜。沙丁鱼炸药罐头嘀嗒嘀嗒,尼古拉的怀表嘀嗒嘀嗒,思绪放空到了宇宙的空旷处,他在梦境中不断膨胀、上升、心脏溶化……他的意识回归到了童年的老家,城市上空有仙鹤唳鸣,笔锋突然转向利胡金敲诈尼古拉,两人发生激烈冲突。沙丁鱼罐头继续响个不停,尼古拉深陷弑父恐慌,没想到对父亲的怨念会让自己成为刺杀行动的实施人,没想到自己对索菲娅的钟情会惹来她的丈夫的跟踪。另一边,则是一成不变的官僚会议,参政官僵滞板结的工作程序。尼古拉思想的纷乱和他行动的迟缓形成了对比,俄罗斯凝固的官僚政权和迅速发展的社会形势形成了对比。
借助蒙太奇的手法,文本享有了极大的自由,幻觉与真实难以区分,世界的混乱与非理性表露无遗。1921年,别雷在长诗《初会》里写道:“世界——在居里的试验中爆炸/用那引爆了的原子炸弹。”1922年,别雷在诗歌《小行星“地球”上的小戏台》里写道:“——世界——将要飞起!——弗里德里希·尼采怒吼……”别雷对“世界”具有独特的敏感,20世纪初科学的萌动,催动别雷磅礴大气的视野,作品内涵远远超越表象的叙事。
俄罗斯是重要的地理枢纽,东西方文化的交汇点,同时彼得堡有着无所适从的位置迷失,俄罗斯真的肩负重大的历史使命吗?作家屡次提及彼得堡是宇宙空间里的一个“点”。换言之,彼得堡没有想象的宏阔。小说不断以罐头炸弹推动时间流速,尼古拉焦灼的心态和幻想的意识穿梭,作家在时空维度上予人物以逼仄的压迫感,往宏大的角度说,似乎重塑主观心理感受中的时空认知。在打乱的时空秩序里,在纷繁复杂的乱麻里,在眼花缭乱的细节里,与其竭尽全力地去捕捉对于这部小说而言其实并不那么重要的情节,不如把情节当作载体,把这场阅读当作一次挖宝游戏,我们还能找出多少别雷的象征主义物件呢?
《彼得堡》重现了很多俄罗斯经典。普希金的长诗《青铜骑士》描写彼得大帝时代圣彼得堡的辉煌建筑,雕塑和诗句几次在书中出现,别雷以此致敬大师,或许也是为了缅怀俄罗斯逝去的“黄金时代”,因此他的青铜骑士只成了模糊背景里的幻象。《彼得堡》的故事架构接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同样讲述密谋和破坏活动,并且真的谋杀了他们之中的一员,突出个体的人和政党之间的矛盾,除了尼古拉的父子关系,别雷还以小说中的另外一个人物,利潘琴科的双重身份以及他被同志杜德金斩杀的结局,质疑无政府主义的激情与恐怖策略。《彼得堡》还让人联想到《安娜·卡列尼娜》。尼古拉的母亲就叫“安娜”,安娜随同演员私奔了,现在,走投无路的她回来了。在索菲娅与利胡金的婚姻里,我们也看到,索菲娅厌倦平庸的利胡金,但索菲娅拒绝了尼古拉的求爱,她耽于稳定的家庭生活,并不想主动打碎。这两个女性形象,似乎指向了正在时兴的“新女性”观念,娜拉出走了,能怎样呢……
为了报复索菲娅,尼古拉身披红色多米诺斗篷,扮成古怪的小丑,出没于彼得堡的桥梁、街道和宴会。这是一种狄奥尼索斯式的狂欢。这个离经叛道的影子,引起了警察的追逐,引起了公众的口耳相传,引起了贵族的动荡不安。狄奥尼索斯的破坏力是心灵层面上的罐头炸药。与红色多米诺相对应,作家还有意安排了白色多米诺的出场,并且将穿戴者描述为苍白消瘦的“基督”形体,俄罗斯存在之矛盾总是会在宗教中找到,仿佛能听见尼采“上帝死了”的论断的回鸣。但是,别雷并不像托尔斯泰或者妥斯妥耶夫斯基那样沉重或直接,别雷的审美意识超越了世俗的意见,要把一切化作诗意。典型莫如利潘琴科之死。作家写道,他感到“太阳通过心脏的扩大在运行”,“手臂上的汗毛在月光下发出亮晶晶的棕色闪光”,“灌木在呼啸……”。诗意里闪过荒诞,“他脸上——经过鼻子,嘴唇——爬着一只一个斑点似的蟑螂”。这是可以进入文学圣殿的非凡手笔。
别雷以《彼得堡》预言俄国历史上彼得堡时期的终结,小说的每一个形象、每一个物体、每一种颜色和风景,连同它那细密网罗的主客体之间的复杂关系,都在传达无限延伸的多层次的隐喻象征意味。《彼得堡》于1916年首次出版,之后这部杰作和作家都经历了风靡、冷落和重新发现,这个反复的认识过程,大概也可以看作20世纪的一种象征。
《彼得堡》读后感(五):《彼得堡》:在发烧中呓语的城市
1905年,一批反对沙皇的革命者试图举行暴动来推翻沙皇的统治,遭到了沙皇军队和警察的围剿和屠杀。后来,社会革命党人暗杀了沙皇的内务大臣和总理大臣,但社会却并未迎来进步。依据这一历史背景,安德烈·别雷创作了小说《彼得堡》,他摒弃了对历史细节的准确还原,而是用意识流的手法呈现历史情境下典型人物的内心思绪和“灵魂的疾病”。
在安德烈·别雷的笔下,彼得堡是一座患了高烧的城市:“工厂罢工、游行、暗杀频频上演,平民与贵族、革命党人轮番登场”。潮湿构成了彼得堡城市的外部景象,与之相对,干燥是小说人物的内在景观,人物的意志之火如忽明忽暗的火苗,与阴晦潮湿的氛围形成映照。
从俄罗斯批判现实主义的传统旁独辟蹊径,安德烈·别雷称自己别致的写作为“大脑的游戏”:“用故事完成思想已不再是《彼得堡》的任务,他无意在文学中完成某种革命性的定论......城市在发烧,城市的细胞在膨胀,而人要在这个世界上冷静,便是别雷在极端时刻为人类提供的出口——保持对生活的否定 。
安德烈·别雷(原名鲍里斯·安德烈·布加耶夫,1880-1934),俄罗斯小说家,诗人,曾参加俄国的象征主义运动和新康德主义,代表作《彼得堡》被纳博科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四本小说之一。撰文 | 宫子
1905年的彼得堡正在经历推翻沙皇的剧变,人们内心出现了无数个前景,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革命与反革命的洪流。这让整座城市升温、疯狂,清醒的道德与理性不复存在,所有人都呓语着对人生和国家的幻想。象征主义小说家安德烈·别雷便从人物乃至城市的内部出发,放弃了历史的细节与准确,转而用意识流文字呈现灵魂的疾病,由内而外地构造城市。这种独一无二的写法让另一位小说家纳博科夫十分赞赏,他曾经表示,《彼得堡》是和《尤利西斯》《变形记》及《追忆逝水年华》并列的四大巨著。
潮湿
所有东西都在潮湿中急速下坠
现实主义在俄国的土壤中已不再是文学流派,而是溶化成他们的心肠乃至茎须,成为一切养分汲取和消解的根源。即使安德烈·别雷被分类为“象征主义小说家”,这个头衔也不过是一种果实,它的汁液、细胞、内核,都来自土层之下、与民族灵魂相关的现实性。
在城市搭建方面,作家们可以有无数种设计图来完成内心的构想,极少有作家还会使用几大段把砖瓦到家具都描写一遍,或者说,这种构图风格已经逆向变成了所谓“现代主义”用于解构城市的手段,如马丁·艾米斯对伦敦事物的刻画将城市进行了由里及外的翻改,德里罗笔下的纽约在屏幕和电梯的夹击中变成机器人的内腔,法国新小说作家米歇尔·布托所写的《时情化忆》用百科全书般的视角和重新安排的时间将整座城市变成迷宫。炫目的艺术技巧外,能够用现实心肠去体验一座城市的皮肤、血液,描述历史躯体心跳的作家就十分可贵。安德烈·别雷所创造的那短短十几天的彼得堡,仿佛具有自身的灵魂,所有对话、故事、意识流的恐慌都由城市本身发出,而人物不过是它们所投射的影子。
《时情化忆》作者: [法] 米歇尔·布托 译者:冯寿农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5年7月在安德烈·别雷的笔下,彼得堡是一座患上了高烧的城市。高烧,来源于历史所经历的炽热,一股泛滥的热情让俄国工人不约而同地举行罢工,先锋的革命者急迫想要推翻沙皇封建统治,大厅里的老参议员焦虑地想要维护阶级的权益,而大街上的行人则无所适从。清晰的理智不复存在。别雷在《彼得堡》刚开始的时候便描绘了这种状态:
“那里也矗立着这样的大楼,那里也流动着这样灰溜溜的人群,那里也弥漫着这样淡绿色黄兮兮的烟雾。那里,人们一门心思地在奔跑,人行道在窃窃私语,发出沙沙沙的响声;防雨套鞋摩擦着地面;居民们的鼻子神气地浮动。许许多多的鼻子在流动:鹰钩鼻、鸭嘴鼻、鸡嘴鼻……被热腾腾的蒸汽融成一团的人流,分裂成许多环形的流体:一个环形接着一个环形流动而过。”
彼得堡浓重的潮气从涅瓦大街开始占据了每个角落,人物的语言、思想、行动在城市的第一视角内也变成渺小的水分子,飘浮在空气中,没有落点,“同屋外、墙外、围栏和门下空隙外边的和谐的叹息混合在一起。而那边的什么地方,在屋外、墙外、围栏外和门下空隙外流水匆匆流动的淙淙声,都仿佛是匆匆流动的叨叨声:所有的叨叨都变成了叹息,而所有的叹息又开始在那边叨叨”。
与萨洛特或施尼茨勒那种躯体容器内的句子不同,别雷所写的意识流不仅由人物内心发出,还从大厅、画像、广场上的青铜骑士以及楼梯等任何角落发出。甚至可以说,这种潮湿的水汽侵蚀才是这部小说的本体,它们赋予了别雷的象征主义以一种虚无的浪漫性,一种永恒的雾,把人和人,物和物,人和物都隔开,不再有勃洛克式的和解。
小说冲突的两个主要代表人物,老参议员阿波罗和儿子尼古拉之间也是如此,“在我们与参议员的儿子之间开始下起急剧的雨点;雨变得像一张网似的下着;在这张网里,所有通常沉重的东西、建筑物的凸出和凹进部分、像柱、大门口、砌砖阳台上的飞檐,都失去了清晰的外形,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只是朦胧可见”。如果用“雨网”来形容彼得堡这座城市的话,那么,在朦胧、飘浮的意识中,网不再承担捕捉和联结的功能,它更多是一种疏漏,通过那巨大的网眼,所有东西都在潮湿中急速下坠。
干燥
每个人心里都有格格不入的火
与潮湿相对的,是彼得堡的干燥。如果说潮湿是整座城市的外部景象,那干燥就是《彼得堡》人物内在的景观,也是这部小说的叙事风格。《彼得堡》的几个主要人物中,除了旧阶级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和代表新思想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这对父子外,还有为革命不惜一切代价的冷硬派人士杜德金、丑陋的利潘琴科、臃肿笨拙的上尉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等等。
但安德烈·别雷并没有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或托尔斯泰那样将人物塑造成完整的雕像,而是用非常碎片化的语句表现每个人的侧影。法国评论家加斯东·巴什拉将火比喻为“个性的形式原则”,“决定着精神素质和身体素质”,而在别雷塑造的躯体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这一点——那些在火中炙烤的、尚未成型出窑的陶塑。意志之火不是完整的、足以支配人物行动的热量,而是断断续续的火苗,随着意识流的描写忽明忽暗,与阴晦潮湿的氛围形成映照。
1904 年,别雷(左)与索洛维约夫夜晚
在这个世界保持冷静
潮湿的雾气,干燥的火苗,这一切都发生在夜晚。“彼得堡——这是一场梦”,别雷在小说中写道,“如果你梦中在彼得堡呆过,就无疑知道那沉重的大门:那些硬木做的门上装着玻璃镜;过往的人们看着这些玻璃;可他们从来没有到这些玻璃的里面去过”。在这里,夜晚不是指示时间的幕布,而是一种氛围,每个人物、每一处大厅都沦陷在浓重的夜色中,没有月光,只有绝对的黑暗;人们看不到生活的道路,也无法理解对方的内心。黑夜剥夺了人的视力,他们只能在自我的困顿中挣扎。犹豫成了人物行动的特点,接到沙丁鱼罐头的尼古拉时而下决心炸死父亲,时而陷入自我谴责;而冷硬的杜德金也是如此,别雷没有将他描绘成纯粹的行动机器,而是让杜德金在空旷的广场上自我反省。
这是人物对现实妄想的梦境,也是安德烈·别雷所说的“大脑游戏”,在琐碎的意识流和模糊的轰鸣声中,用故事完成思想已不再是《彼得堡》的任务,他无意在文学中完成某种革命性的定论。犹豫,迟疑,无止境的断点,这些东西在断断续续的主线情节外构成了人类灵魂的出口。假如人物的行动是一种被假性幻觉所支配的意识,那么犹豫就是纯粹的无意识,在这个空白的意识地带,人物得以从高温呓语的彼得堡浪潮中脱身,呼吸冷静的空气。城市在发烧,城市的细胞在膨胀,而人要在这个世界上冷静,便是别雷在极端时刻为人类提供的出口——保持对生活的否定。
任何历史高烧都终将退去,呓语也将结束,别雷的内心无疑保持着这种光明,“水浪一会儿就平静下来了,河水变得平坦舒展了,上面所有的星星也就消失了”。关于彼得堡的历史我们可以在其他书籍中找到更多翔实的资料,但小说家的工作绝不是提供无误的知识。人性才是那些漫长篇幅所要叙述和理解的本质,在这个基础上,别雷所写下的,既是一座彼得堡,又不仅仅是一座彼得堡。
《彼得堡》作者:(俄)安德烈·别雷译者:靳戈版本:浙江文艺出版社 2018年1月本文原载于2018年1月27日《新京报·书评周刊》B08版。作者:宫子;编辑:张畅、彭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