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回家,和家里人闲聊,在某名牌大学做副教授的二哥,又说起他买了第二套房子的事,话语之间,很有些得意。我看着他说这些,觉得很是陌生。二十多年过去了,一代人在老去,又一代人在成长,我的二哥,如今是我家里最成功的人了。尽管他并不属于既得利益集团中大富大贵的人,但显然已是中产阶级中的中上层一员。如同许多主流社会中的人,他是体制的获利者之一。而我这个曾被他启蒙的70后,一路辗转,漂泊几个城市,我逐渐成为家里最沦落的人,成为年迈的父母的“老大难”。
从某种意义上,我理解二哥。每个人都活在现实中,都很难保持青年时代的理想和激情,时间何止是杀猪刀,它简直是埋葬人精神的坟场。
前几年,在北京的时候,由于从事出版工作的原因,我和知识界的许多名流多有往来。那些我曾经熟悉的公知们,在市场化媒体时代,曾被民间寄予过很大的期望,也获得许多粉丝的追捧,从世俗的角度而言,他们都是成功者,然而他们中的很多人,日渐的沉沦、迷失于现实的利益,不再保有知识人起码的诚实,常常以玩世的名流姿态做出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言与行,酒色财气、饭局吹捧、哗众取宠、名士高蹈,各种表演中透露出腐坏与腐朽的气息。
当下,那些曾经显赫的知识界名流,大都选择了自我放逐,而不是有责任的担当。很多时候,我看着他们,心头涌起无限的悲凉,我无意于谴责他们,只是默默提醒自己和同道:既然我们无意于他们的成功,那么,就不要复制他们过早的精神死亡。
萨义德在《知识分子论》中说:“不愿适应的知识分了,宁愿居于主流之外,抗拒,不被纳入,不被收编代表了知识分子的意识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平静,一直防范着来自成功的奉承、诱惑面对阻碍却依然去想像、探索,总是能离开中央集权的权威,走向边缘——在边缘你可以看到一些事物,而这些是足迹从未越过传统与舒适范围的心灵通常所失去的。
知识分子若要像真正的流亡者那样具有边缘性,不被驯化,就得要有不同于寻常的回应:回应的对象是旅人过客,而不是有权有势者;是暂时的、有风险的事,而不是习以为常的事;是创新、实验,而不是以威权方式所赋予的现状。流亡的知识分子(exilic intellectual)回应的不是惯常的逻辑,而是大胆无畏;代表着改变、前进,而不是故步自封。”边缘性、拒绝成功的诱惑,远离各种权力,改变、前进,这些构成了知识分子的主要特征。与之相反的是,成功、利益、声名、中心、主流等等则是瓦解知识分子的陷阱与毒药。
大部分活在这个土地上的国人,都很早就受到规训。我们从小被灌输要做人上人的成功者,考好大学、找好工作,资源背景、利益网络,成为个体锱铢必较的目标,鲜有人去关心个体是否快乐、愉悦和幸福。成功学的毒素弥漫于家庭和社会的每个角落,在这个人口庞大,资源匮乏的国度,人人都被规训为资源的攫取者和掠夺者,社会沦为不折手段竞争的战场,无数被异化的心灵挣扎于日常性的表演舞台,一个被权力之手操纵的互害社会以令人绝望的腐烂陷溺、裹挟着人们。
人的生物性常常会蚕食个体精神的纯粹性,人的本质必然是精神性的,是属灵的,人在社会中的成功并不代表人的本质的实现,最可见的事实是,越是获得所谓的成功,其心灵就越容易被世俗的尘埃所蒙蔽,人离其本质就越远。人本身的限度和自身的脆弱性决定了人与神的距离,尤其是在极权语境下生活的人,所谓的成功,常常充满了肮脏与异化、苟且与扭曲。
对于知识人来说,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精神的死亡。不再反思、不再质疑、不再创造,存在如同行尸走肉。在真正的知识人词典里,不应该有成功这两个字,当一个知识人自以为成功后,他其实已沦为真理和自由的敌人,他已经自我矮化为现实的奴隶、利益的蛆虫,他的眼中已不再有动人的光芒,灵魂的窗户一旦关闭,精神之光就被阻隔于千里之外。
自居边缘,远离主流,告别成功,为道义而活,这是反对者的命运,也是必须承受的磨练。若逆道而行,即使活得貌似光鲜璀璨,也不过是华丽的侏儒,精神的自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