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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渊冲:不是院士胜院士,遗欧赠美千首诗

 时间:2020-12-28 23:46:52 来源:人生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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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渊冲:不是院士胜院士,遗欧赠美千首诗

  在学术造假之风盛行之际,读读许渊冲,就会对他和像他这样的大学问家由衷地生出敬意。

  西南联大学长、北京大学许渊冲教授荣获“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的喜讯传来,令我十分欣慰!该奖项于去年12月2日由中国翻译协会颁发。在鲁迅文学奖优秀文学翻译奖5个名额全部空缺、翻译质量不断下滑的今天,这对中青年翻译家来说,无疑有助于他们看到差距和努力方向。许先生早就是学贯中西、著作等身的翻译大师。然而,我知道他的时间却较晚。

  大约是十多年前,我在《联大校友会通讯》上读到一篇名为《追忆似水年华》的文章,其文笔之流畅优美,内容之丰富诙谐,使我爱不释手,连读了好几遍。文中,随着水一般流逝的年华,西南联大中文、外文等系享誉全国的名师们逐一亮相,各显神通。作者从每一位身上敏锐地吸收到了各异的智慧和学识,帮助他成就了终身的事业。在描写这些大师的同时,作者也巧妙地穿插了几位同学的一些高智商的闲情逸趣,读来更加有味。我感到,这篇文章其实就像一幅表现西南联大的绝妙的写意画,梅贻琦校长不是说过“大学者,大师之谓也”吗?能在七八页的文字中浓缩进如此丰富的内容,真是高手!我认为,此文较之我历来喜爱的一些中外散文名篇毫不逊色,只可惜,作者许渊冲对我实属陌生。

  我是读到好文章、好书就愿与朋友分享的人。一次我去看望老朋友张燕龄和她丈夫庄元泳(法国政府颁发的“棕榈叶军官级勋章”的获得者),便和他们谈起许先生的这篇妙文来。他俩一听到许先生的名字,就忙不迭地告诉我这是他们当年在外国语学校法语系的老师,并兴致勃勃地讲述了几天前他们老同学聚会时,许先生从北大赶来参加的情况:他不仅谈了许多有趣的事,还向大家赠送了朱自清先生改写的李商隐的两句诗,即“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使年近古稀的老学生们大受鼓舞。张还提出要问我借阅许先生的文章,并嘱咐我好好保存这些极有价值的《通讯》。庄元泳又出示了许先生的大作《中国古诗词三百首》法译本上下册,并告,难能可贵的是,这些诗词译成法文后依然押韵;然而有人对此却不以为然,说什么“外国人看不懂……”,说到这里,老庄有点激动了:“怎么会看不懂?一些译诗都被外国的名牌大学选为教材了!”他们还给我看了其恩师的名片,头衔竟是:“不是院士胜院士遗欧赠美千首诗。”从许先生的两位高足满怀崇敬的介绍和这张极有个性的名片上,我对许先生总算有了初步的了解。

  我们家有一本2001年出版的《中国当代翻译工作者大辞典》,获悉许先生曾出色地翻译古诗词后,我便好奇地查找到他的词条。嘿,著作一大片!有中文的专著和译著,更有英法文的译著,词条上明确写着:许先生是“全世界有史以来将中国古典诗词译成英、法韵文的唯一专家”,“在国内外出版的文学作品已经超过50部”。啊,原来我竟这般孤陋寡闻,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大约是2002年,我们全家合译大钢琴家阿图尔·鲁宾斯坦的回忆录,作者在书中提到上世纪初法国的一个文艺机构,我们翻不出来。经多方求教,始终无人能解决,无奈之下决定冒昧地向许先生求助。好在翻译工作者大词典上有他的地址和电话。记得写去的信中还提到我是联大附中的学生。不久就收到了许先生的回信,贴切地解决了我们的问题。

  2008年夏,为纪念肖邦诞辰200周年,波兰密茨凯维奇学院邀约我们一家翻译《弗雷德里克·肖邦》一书。其中有雨果《秋叶集》里的一段诗。我们请求一位很不错的法语教授帮助译成中文,她经过一番努力,诚恳地表示实在翻不好,于是只好又劳烦许先生。诗寄去很快就收到译稿,一段文字优美的韵文,连韵脚变换的位置都和原诗一致!我们不胜感激,但能作的唯一“回报”也仅仅是在译诗后面注明“北京大学许渊冲教授译”,并在该书出版后寄去一册表示我们深深的谢意。先生回信说:“举手之劳,不用谢,再说,你不是附中的吗?”他还鼓励我多翻译些有关肖邦的东西。

  之后,我们在翻译中遇到困难时,鉴于许先生乐于助人并念校友之情,我又不止一次去麻烦过他。他不仅耐心地帮我们解难,还就我评宗璞《西征记》的小文章(发表于《简讯》)说了些鼓励的话。

  由于先生听力渐差,我和他的联系更多是通过与其夫人照君通电话,她热情爽朗,一来二往,我们就相互熟识了,才知她原名赵军,出身革命家庭,14岁时就在淮海战役中搞过通讯工作,解放后分配到总参三部。上世纪50年代初,单位组织她们到怀仁堂的春节晚会上向中央领导拜年。当她和毛主席握手并介绍自己的姓名时,喜欢幽默的毛主席说,昭君可是要出塞的呀。后来她就用照君做笔名,日久也就成为正名了。她是在外国语学院念书时认识许先生的,她一贯仰慕知识、敬佩有学识的人,许先生热忱关心下一代的品格也吸引了她……于是这位“白专”老师于1959年娶了“红小鬼”为妻。自此,她全力支持他的事业,在许先生的苦劳和荣誉下,自然就有她的一半。

  至今,许先生在国内外出版的中、英、法文著作多达120余种,他还有一套完整的“中国学派的文学翻译理论”。对于这些辉煌成就,各种媒体都做了全面的介绍。在此,我只想说几件令我印象很深的事。

  当我阅读有关欧洲文艺复兴的书籍时,常碰到“人道主义”、“人文主义”这样一些词语,总弄不明白它们有何差异。去年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著名戏剧家黄宗江的文章,才算解决了这一问题。现抄录其关键的一段如下:“Humanism这一字查遍英汉、汉英字典,既作人道主义,也作人文主义,人本主义。何以一词三用,曾请教于翻译大师罗念生及杨宪益,均未得释。去岁又求教于许渊冲教授,复信说:‘谈到humanism问题,哲学家译人本主义,社会科学家译人道主义,文学家译人文主义,因人而异。’此说甚精辟。”

  许先生言简意赅、寥寥数语即为黄宗江释疑,足见他做学问之精深,实在令人感佩!印象极深的另一件事是破译《大地之歌》。

  奥地利作曲家马勒在其晚年创作了声乐交响曲《大地之歌》,不少乐评家认为这是马勒的杰作。我曾不止一次听过该曲的唱片,觉得它很独创、既深沉又动听;特别是它的歌词源于6首唐诗更令我感到新奇和高兴!但翻阅了手头的几本音乐书籍对这些唐诗竟无任何介绍。看来是专家们碰到了困难。马勒是欧洲音乐史上颇有影响的作曲家,《大地之歌》又很受欢迎,作为中国人,对此未免有些遗憾,并期盼着解此难题的能人早日出现。大约2009年,当我拜读许先生的大作《续忆逝水年华》时,书中竟有一章名为《破译<大地之歌>》!我真开心,能人就是我们的许先生。

  原来早在1998年5月,德国艺术家组成的交响乐团来华演出了《大地之歌》。乐曲的第二乐章和第三乐章分别为《寒秋孤影》和《青春》。据报载,当时现场听众中不乏专家,都没有辨别出这两乐章到底来自哪首诗。其后各种文化类报纸都先后刊登了这两首从德文还原成中文的诗文,同时刊登了李岚清副总理听了演出后交代的话:“一定要尽快把德国艺术家演奏的两首唐诗搞清楚!一定!”

  《大地之歌》中的唐诗,先由法国女作家戈谢译成法文,再由德国作家哈依曼从法文译成德文。现在由德文译回中文,情景多次转换,文字扑朔迷离。据《文汇读书周报》当时的报道,《寒秋孤影》作者的歌词署名是TschangTsi,许先生一看就认为“这是张继”。他随即找出戈谢的原书进行中法文比较,并指出戈谢是一个意象派女诗人,“意象派译汉诗有两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即拆字分译和增加原文没有的意象。不了解这两个特点,恐怕很难破译他们翻的唐诗密码”。由此也可看出,只有对法国诗人的各种流派具备渊博的知识,只有对浩如烟海的中国古诗了如指掌,而且曾大量进行过英、法诗与中国诗词的互译并取得丰富的经验,才有可能破译《大地之歌》中的唐诗的密码。这一角色显然非许先生莫属了。他也确实用尽心力,先把法文还原成中文,再根据意象派拆字、加词的特点“顺藤摸瓜”,逐字逐句分析研究诗中的内容,为此甚至以惊人的记忆力动用了小学时代国文课本中的有关课文,终于判断出第二乐章的所谓《寒秋孤影》其实是《枫桥夜泊》!

  许先生也谈到,戈谢对第三乐章的原诗拆字拆得更加离奇,加词又加意,加得更加错综复杂。尽管如此,许先生最终仍破译出该诗为李白的《客中行》。

  使我感触最深的,是许先生在“飞虎队”中的出色表现。

  抗日战争期间,由于日本飞机频繁地轰炸昆明,绝大多数市民都疏散到农村。期间,每看到城里被炸起火,或是听到有的同胞刚逃到城边就被鬼子低空轰炸和扫射得血肉横飞、尸陈马路的噩耗,父母亲总会悲愤地叹道:“我们的空军怎么就这么弱?!”“这简直是抱着手地挨炸呵!”那时,我真盼望传说中的天兵天将能来相助。

  不久,昆明街上出现了美国兵,大多身材魁梧,面容和善,军装的背面还印有:“来华助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等字样。听大人们说,这是来支援中国的美国志愿空军,也叫“飞虎队”。

  由于“飞虎队”勇猛抗击敌机,昆明再不惨遭轰炸,老百姓对美军的感激无法形容……当时我们也看到一些穿着美军制服的中国翻译人员。父亲告诉我,由于语言不通,飞虎队官兵再勇敢也困难重重,因此翻译官的作用和贡献是很大的。于是我对翻译官也增添了不少敬意。

  最近才获悉,许先生于1941年从联大外文系集体应征到飞虎队担任翻译。他每天把昆明行营得到的日本侵略军在越南的情报译成英文,供陈纳德司令作战参考,直接为抗战出力;特别是在欢迎陈纳德的招待会上,一句“三民主义”让语言不通的宾主冷了场——没人知道如何翻译。招待会的主持人是国民党高级官员黄仁霖,他亲自上阵,虽把该词勉强译成英文,却使在场的美国官兵听得满头雾水。

  当时联大外文系的男生都坐在下面。人群中只见一个血气方刚、充满爱国热情的男生举起了手,然后声如洪钟地说道:“ofthepeople,bythepeople,forthepeople。”(民有,民治,民享),用林肯的话解释、翻译了孙中山的思想,客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许先生的千里之行是始于我的故乡昆明!

  在《追忆似水年华》中,许先生描述杨振宁在英语课上“能注意异常现象,已经是打破‘宇称守恒定律’,获得诺贝尔奖的先声”。套用这一句型,我愿意说,许先生在“飞虎队”里“能以过人的勇气、敏锐的头脑和扎实的学识为国效劳,已经是摘取‘诗译英、法第一人’桂冠的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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